墨客/文 1949年,卡爾·西奧多·雅思貝爾斯在其著作《論歷史的起源與目標》中首次提出著名觀點——軸心時代。這個觀點打破了當時甚囂塵上的西方中心論,為歷史哲學帶來了新的突破。
雅思貝爾斯將公元前600至前300年間,稱為人類文明的“軸心時代”。這段時期是人類文明精神的重大突破時期。在軸心時代里,各個文明都出現了偉大的精神導師——古希臘有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以色列有猶太教的先知們,古印度有釋迦牟尼,中國有孔子、老子……他們提出的思想原則塑造了不同的文化傳統,也一直影響著人類的生活。
自“軸心時代”觀點一經提出,就取得了重要地位,并引發學界研究熱潮,隨后有學者從多角度闡述了“軸心時代”產生的原因。其中一個可能的解釋路徑是從氣候學角度出發,那幾個世紀剛好處于公元前很重要的一個小暖期,暖期的氣候很好,意味著人口能夠繁衍眾多,資源不敷使用,人們就會開始發生大規模征戰,以搶奪有限的資源。如此激烈的競爭環境,對于能夠帶來更大合作效力的觀念系統,會產生非常強烈的需求。于是氣候的變化使得東西方的人群差不多同時代產生這樣一種需求,軸心文明的普世主義也就在這個時代展開了(斜體字部分引自施展著《樞紐》)。
筆者比較認可上述基于氣候學解釋“軸心時代”產生原因的觀點,與賈雷德·戴蒙德在《槍炮、病菌與鋼鐵》書中關于人類社會發展史的主要觀點非常貼近?!拜S心時代”發生的地區在北緯25度至35度區間,這些地區中按照文明誕生的早晚來排序,最早的文明發源地是新月沃地,統稱為兩河流域文明,先后包括了蘇美爾、阿卡德、巴比倫、亞述等文明。其后是尼羅河流域文明,又被稱為古埃及文明。再之后是印度河流域文明,又被稱為哈拉巴文明。最后誕生的是愛琴海域文明和黃河流域文明,分別是克里特文明和夏文明。
從地理學、生物學等角度研究,會發現這些文明誕生地有一些共同的特點。首先,這些誕生地的緯度相近,位于同一大陸相近緯度的東西兩端,白天的長度和季節的變化完全相同。導致這些地區具有相類似的疾病、溫度和雨量情勢以及動植物生境或生物群落區(植被類型)。其次,這些地區的氣候條件更適合古代人類及其他動植物生存,當地豐富的可馴化動植物類型,使得人類成功從游走型的采集狩獵社會向定居型的農耕社會轉型,為文明的誕生奠定了基礎。這也能解釋為什么現在研究發現人類發源地在北非而文明發源地在兩河流域,人類在北非誕生,由于撒哈拉沙漠等地理因素導致人類只能向北擴張,來到兩河流域后,也是由于地理因素在當地實現社會轉型,從而產生文明,隨后以此為基礎,將文明擴展到歐亞大陸同一緯度的不同地區。
關于地理因素對人類發展史的諸多影響作用,在《槍炮、病菌與鋼鐵》一書中有非常詳盡的數據可以證明,我在這里不一一列舉。當然,在筆者看來,這些只是“軸心時代”產生的必然性因素,除了必然性因素,還有眾多基于人類自身的偶然性因素,此處不贅述,有興趣的可以參考《論歷史的起源與目標》。
現在,各文明的古老程度基本沒有爭論,最早誕生的蘇美爾文明與其后的古埃及文明之間時間代差不大,都發生在五千多年以前;印度河流域的哈拉巴文明要滯后蘇美爾文明一千年左右;而愛情海域克里特文明和黃河流域夏文明則要滯后蘇美爾文明一千五百年至一千八百年左右(關于夏文明起源時間參考夏商周斷代工程)。歷史學界對夏文明與兩河流域文明之間是否有傳承關系存在著爭議(筆者認為沒有傳承關系,原因后面詳述)。不過有一個事實是,當我們的夏文明誕生時,蘇美爾人已經在吟唱他們的史詩,古埃及人也早就建起了金字塔和獅身人面像。在如此眾多的文明中,卻只有最年輕的夏文明一直存續至今,這里面有什么奧秘?
打開世界地圖,將目光聚焦到這些文明周邊的地形環境,也許我們得以一窺其中的某些奧秘。從地圖上可以看出,兩河流域文明、尼羅河流域文明、印度河流域文明、愛情海域文明,這些古文明聚居地,互相之間沒有諸如撒哈拉沙漠、喜馬拉雅山脈、歐亞大草原(荒漠)等令人難以逾越的屏障,即便有一些小的屏障在大型哺乳動物(馬、駱駝等)被馴化后也逐漸被打通,古文明聚居地由點逐步散布為面,各大古文明誕生的時間線恰好可以作為證據。而且對這些古文明聚居地出土物的考古學研究也能證明這種傳播關系確實存在,比如泥板文字在多地區被發現,各文明聚居地的出土物中發現同樣的種子及被馴化動物骨骼等。
而反觀夏文明的周邊地形,會發現從東部的海岸線到南部的云貴高原、青藏高原到西部的中亞大草原(荒漠)再到北部的蒙古高原,整個夏文明被牢牢包圍在古人類難以逾越的屏障之中,這其中漫長的海岸線和云貴高原、青藏高原在人類歷史的大部分時間中都是生命禁區一般的存在,西方大航海時代之前的航海技術僅支撐最遠到南亞、北非一帶(宋代海上絲綢之路、明代鄭和下西洋)。這當中相對好走的通道是中亞沙漠中一系列不連續的綠洲地區,而這條相對好走的通道對于大多數人類來說依舊是天塹一般的存在,隊伍規模小了容易發生各種意外,隊伍規模大了無法獲得足夠的水資源支撐,稀缺的水資源導致這條通道只能夠承載適當規模的商貿隊伍或流浪氏族。所以,這條通道最終發展為陸上絲綢之路。發生在這條通道上的怛羅斯之戰給西方帶去了造紙術,為西方的文化傳承做出了貢獻,并奠定了文藝復興的技術基礎。
另一個看似能通過的通道是北部的歐亞大草原。歐亞大草原足夠養活眾多以采集狩獵為生的游牧民族,游牧民族的生活習性決定了草原的邊界就是游牧民族的擴張邊界,游牧民族的特產——馬是農耕民族數千年中無法逾越的障礙。因此,大草原的存在就成了夏文明與西方文明之間交流的人為屏障,每當大草原無法容納更多的游牧民族時(由氣候變化帶來的人口增長或無法生存等原因),草原游牧民族就會主動(或被動)的向南及向西擴張,歷史上這樣的擴張兩次成為西方人的噩夢(上帝之鞭),無數次造成與夏文明所在中原地區的爭端。其中,成吉思汗西擴所打通的草原商貿通道給西方帶去了火藥和“黑死病”,間接促進了文藝復興的發生。
對比夏文明與其他文明所在地區的地形特點,會發現其他文明所在區域基本連成了一整片,而夏文明則獨善其身。這就導致以兩河流域為中心,各文明點互相之間既獨立發展又互相影響,有限的地區之上卻先后產生了多個文明,尤其是同時期存在多個文明時,彼此之間必定會為了搶奪發展資源而互相攻伐,讓整片文明所在區域成了四戰之地,從而逐漸消亡在歷史長河之中。根據美國經濟史學家亞歷山大·格申克龍的后發優勢理論,很容易理解這種情況的發生,當某個區域之中出現強者的時候,周邊的弱者就會吸收強者的優點,不斷發展壯大直至取代強者。
而夏文明所在中原地區的周邊沒有其他文明,只有同屬一個文明之下的不同聚居地,諸如傳說中的炎帝部落、黃帝部落、九黎部落等?,F實中則對應考古學發現的眾多文化遺址,比如紅山文化遺址、二里頭文化遺址、馬家窯文化遺址等。這些聚居地逐步發展成為夏文明,當唯一的外來威脅——北方游牧民族出現時,夏文明的傳承者已經建立起真正意義上的大一統帝國(秦朝),并在北方建立起長城抵御游牧民族的侵襲。這就像將整個中原地區化作了一座巨大的城池,長城就是這座巨型城池的外墻,這外墻即抵御了外族對城池的入侵,也限制了城池中人向外的擴張。
夏文明與其他文明所在地區的地形特點,除了造成軸心時代中夏文明的碩果僅存,還是西方文明更早開啟文明等級躍升的必然性因素(上文所提及造紙術、火藥、“黑死病”等屬于偶然性因素)。古代文明大抵可以分為三種,一種是農耕定居文明,一種是草原游牧文明,一種是海洋商貿文明。中原地區只有兩種文明,而兩河流域地區集齊了三種文明。這就好比兩個人同時練蠱,其中一個只有兩種蠱蟲,另一個則有三種蠱蟲,在變量差不多的情況下,蠱蟲數量越多練出來的蠱大概率更為優秀。
不過,我們不用妄自菲薄。既然我們能從五千年前延續至今,成為軸心時代碩果僅存的文明,那么在當今這將所有蠱蟲都集中到一起的信息化時代,我們就更有信心在接下來的碰撞中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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